文/大梦客

图为战斗旧址——宁德百丈岩

　　初夏多酷日，静避室内，想窗外都是清寒的月野。心冷时偏又远远有所牵系，仿佛平沙列万幕，又映出那段鬼斧神工的劈削：半壁岩屏、苍松断臂、百丈峭岩，以及岩崖下那九名尸骨未寻的忠烈。

　　古人云：“去者日以疏，生者日以亲”。而我呢？因了他们的寂寞而怀念，又因了怀念而寂寞。于是一颗青春不羁之心便终有了“去者日以亲”的牵系了。

　　自去年冬季与丁君从那个山国归来，在经历了一段潇潇雨季后，当初夏的蛙鸣噪起，心里却凭添了另一种声音。那声音响自山谷，响自苍苍的崖边，从此总叫我欲回报着什么，多一日的拖延，便多一份的内疚。沉重至今，我几乎都在指戳自己是否已把他们忘却了。

百丈岩上的摩崖石刻——百丈英风

　　“我一定要把他们好好地画出来!”丁君一路老在唠叨着这句话。我知道，他更怀着这样一份内疚。几十年革命下来，如今已近花甲，拄着一根拐杖跋山涉水，终于仰穆于这岩前时，听着这段历史，凝睇良久。忽然他说；“我感动得快要落泪”。于是他下得山来，连夜泼墨，便有了这幅《百丈岩颂》。“半匙丹粉红如血，谨将朱笔写忠魂。”他说：“满幅的血色才可以较准确地表达当时的心境了”。

　　梦中无岁月。回想那段历史：壮士们冲锋上崖的猛勇，以及跳崖前的惨烈，有时想得惊心动魄，有时不去想依然牵肠挂肚。当一山暮色轮回于今天时，我一边感叹于光阴的永恒，一边却伤感于人生“辟如朝露”的短促。“只活一次等于未尝活过”。所以我们留恋人生，是因为我们只能活一次。

九十年代初，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叶飞同志的“百丈英风”题字

　　因此，我又苦思冥想于百丈岩九壮士们那样惨烈告别人生的动因了。我想，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，无论是谁，当他初次意识到只有一个人生这一令人伤心的事实时，必定都曾产生过瞬间的幻灭感。毕竟生命的诱惑刚刚在山岗上出现，却一眼看到了它的尽头。从娘的肚子哇哇落地，便开始砍柴种田，生儿育女，忙忙碌碌，于是，他们必然也曾感叹：“一个人生怎么够用呀！”后来，或许为了争取这不够用的人生，他们参加了红军。当他们第一次开枪射杀敌人的时候，当他们看到自己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去的时候，他们对人生又抱一种怎样的态度呢?悲观者，退避三舍；执着者，贪生怕死；超脱者，生死度外。相信他们都有过一阵思想的震憾。百丈岩一仗，那样明知必死的冲上悬崖，那样生死度外的跳下悬崖，无论如何常人是难以有那样的勇气，他们是有一定的思想作底蕴才能达到这种“涅磐”的境界。在这一层含义上，他们已经超脱了当时仅仅争取人生够用的这一基本层面的需求了。我们中华民族素有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烈士精神，在他们身上已得到了崇高的体现。我想，中国共产党正是因为陶冶出了这样一批批前仆后继的勇士，才有了中国革命的成功，才使他拥有了战胜一切的气瑰与本事。

图为百丈岩无名九壮士塑像，现存闽东革命纪念馆

　　贝多芬说：“不知道死的人真是可怜虫”。意思是说，死是一个重大的人生事件，竟然不敢去想它，只能用怯懦或湖涂来解释。我们也可以这样说： “只知道死的人也是可怜虫”。真正的勇士绝不沉湎于悲观，绝不因热爱人生而贪生怕死。百丈岩九壮士的牺牲，似乎向我们昭示这样一种人生态度：

　　眷恋生命，执着人生，但同时收拾好行装，随时准备和人生告别。

　　这是一种很智慧的人生态度，一个民族如果拥有这种态度，便会大度泱泱，便会无往而不胜。

　　备注：1936年10月，闽东特委组织部长阮英平率闽东独立师第三纵队120多人，从连罗一带山区转战宁德，驻扎头、桃花溪、林口3个方向包抄过来，企图将红军一网打尽。为了掩在同处支提山脉的虎贝东源村。国民党省保安团派出3个连分别从桥护红军主力突围，阮英平命令第二支队长阮吴润带领20多名战士抢占百丈岩制高点。阮吴润率领战士们迎着弹雨冲向崖顶，与敌人进行了顽强战斗，终因寡不敌众，最后剩下阮吴润等9名战士在弹尽无援的情况下，砸烂枪支，纵身跳下悬崖，英勇牺牲。百丈岩战斗，使红军主力得以突围。上世纪80年代，时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叶飞又踏上这片红土地，为缅怀牺牲的革命烈士题词“百丈英风”。

已知百丈岩烈士名单

　　阮吴润烈士，周宁县东坑村人。任闽东独立师第三纵队二支队支队长，参加了闽东苏区三年游击战争，所部以骁勇善战闻名闽东。1936年率部在虎贝百丈岩战斗中牺牲，时年23岁。

　　高细瑶烈士，蕉城区九都镇赖岭村人，1934年10月参加革命，九都华镜交通运输队员，1936年在虎贝百丈岩战斗中牺牲，时年20岁。

　　余深德烈士，蕉城区九都镇洋尾山人，1935年参加革命，闽东游击队员，1936年在虎贝百丈岩战斗中被敌杀害，时年23岁。

　　谢兆量烈士，蕉城区九都镇华镜村人，1936年参加革命，新四军6团1营2连排长，1936年在虎贝百丈岩战斗中牺牲，时年29岁。

　　冯延育烈士，蕉城区洋中镇前路村人，1934年参加革命，闽东游击队员，1936年在虎贝百丈岩作战中牺牲，时年33岁。

　　何帮灿烈士， 周宁县礼门乡洋沪坪村人。